导痰汤组方精练,方中各药配伍严谨,充分体现中医“治痰先理气,气顺痰自消”的治疗思想,是主治一切痰厥、头目眩晕,或痰饮留积不散、喘急痰嗽之治痰名方,其相关研究一直受到广泛关注。现代药理学研究表明,方中半夏具有祛痰镇咳、降血脂、降血压等作用[1];天南星所含的生物碱、黄酮及有机酸类成分具有抗凝血、抗惊厥、镇痛等多重药理活性[2,3];陈皮可理气宽中、化痰健脾,具有祛痰止咳、利胆保肝及促进消化等作用[4,5]。诸药合用,丰富的物质基础使导痰汤在多种疾病的治疗中能取得较好的临床效果,该方不仅用于治疗单纯性肥胖、缺血性脑卒中、慢性支气管炎等内分泌、神经及呼吸系统疾病,其他系统疾病属痰证者亦可取得显著疗效。目前,关于导痰汤的药理机制研究较少且多从复方中各单味药的角度进行归纳,忽略了整体方剂中化学成分复杂多样、具有多个药效成分群等特点。导痰汤具有较高的临床应用价值,近年来在各系统疾病的临床研究方面有了新的拓展,为了全面了解导痰汤治疗的现代疾病种类及规律,现将近些年的相关研究文献进行辨析、论述。

1、方源探讨

导痰汤是中医临床应用已久的治痰名方,笔者在整理文献时发现,相关研究文献及医书典籍在导痰汤方源问题上的论述很不一致,多数研究者认为此方源自成书于嘉熙元年(1237)陈自明所著《妇人良方》或刊行于宝祐元年(1253)严用和所著《济生方》等,以上说法均沿用旧说并不确切。通过查证相关资料后得知,导痰汤应是出自成书于淳熙七年(1180)吴彦蘷所著《传信适用方》,该书在卷一“治痰嗽”中记载曰“导痰汤:治痰厥头昏晕(清虚皇甫坦传)”[6]。原方组成及剂量记载为半夏(四两,汤洗七次)、天南星(一两,细切,姜汁浸)、枳实(去瓤,一两)、橘红(一两)、赤茯苓(一两),而严用和所著《济生方》在原方的基础之上添入一味炙甘草,并在功能主治上的阐述有所增加,但纵观全方,从方剂名称到组方规律乃至用法用量,仍具有《传信适用方》所载方之原貌,故可知导痰汤最早来源于《传信适用方》一书,而后世医籍引用乃至现代临床研究多用《济生方》所载导痰汤。

2、组方分析

现代临床研究多用《济生方》所载导痰汤,该方在吴彦蘷首创导痰汤的基础之上增添一味炙甘草,具有燥湿化痰、行气开郁的功效,《济生方》原书描述其“治一切痰厥,头目旋运,或痰饮留积不散……喘急痰嗽,涕唾稠黏,坐卧不安,饮食可思”[7]。因此临床上常用其作为治疗各种痰证的普适方剂。全方由半夏、制天南星、陈皮、枳实、茯苓、炙甘草、生姜组成,方中唯半夏独多,意在取其辛温之性,可燥湿化痰、降逆和胃,《药性论》记载半夏曰“能消痰涎,开胃,健脾,止呕吐,去胸中痰满……虚而有痰气,加而用之”[8]。为中医治疗脏腑痰湿之要药;制天南星主中风,除顽痰,治痰功同半夏,两药相须为用,则可增强半夏的燥湿化痰之力。《本草备要》论述陈皮“调中快膈,导滞消痰,利水破癓,宣通五脏,统治百病,皆取其理气燥湿之功”[9]。故用陈皮可奏理气化痰之效;枳实功善下气行痰,其泻痰之力可冲墙倒壁,可打破黏滞阻络之痰湿,推动气机的运行,与陈皮相伍不仅可协同增效,强化导痰之力,且很巧妙地体现中医“治痰先理气,气顺则痰消”的治疗思想。《素问·至真要大论篇》曰“诸湿肿满,皆属于脾”[10]。脾为生痰之源,故用茯苓甘淡之性,利水渗湿,理脾健运,使痰湿之根源得以治理;生姜功善降逆化饮,既能助行气消痰,又能制半夏之毒;最后使以甘草,补中扶正,调和药性。方中用药多为温性药物,与余涛等[11]论述的“病痰饮者,当以温药和之”用药思想不谋而合。诸药配伍,可奏燥湿豁痰、行气开郁之效。

3、现代临床应用

3.1内分泌系统

中医认为,平素嗜食肥甘厚味,或长期过量饮酒,损伤脾胃,进而运化失司,升降失常,日久聚湿生痰,痰湿困脾,影响脾胃化输津液和布化精微的功能,使得体内血糖或血脂等物质不能进一步转化而逐渐累及内分泌系统,因而痰饮在某些内分泌系统疾病的发生发展中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

闫冬雪等[12]认为“消渴厥”(糖尿病合并脑梗死)的病机在于瘀血内停、阻滞脑络,其治法应为涤痰祛瘀、活血通络,因此临床上以导痰汤合牵正散加减治疗糖尿病合并脑梗死临床效果较好,可明显提高治疗效果。张海艇等[13]从“胖人多痰”论治痰湿体质类型代谢综合征,以健脾祛湿为基本治法,应用导痰汤治疗代谢综合征,取得了较好的疗效。徐霖[14]使用导痰汤加减治疗肥胖型糖耐量异常,发现导痰汤对肥胖型糖耐量减低的干预有助于逆转为正常糖耐量,降低糖尿病的发病率。王洪源[15]认为脾虚痰湿偏盛是单纯性肥胖的主要病机,以导痰汤加减治疗单纯性肥胖可达利水消肿、化痰消积之效,从而使患者的体质量下降。王颖[16]应用导痰汤加减治疗脂肪肝,可以起到健脾祛痰,疏肝化瘀的作用,故病证皆除。

3.2神经系统

中医认为,神经系统功能的正常发挥需依赖人体清阳上升,以滋脑窍,若痰气泛滞于脾,清阳不升,脑失濡养,则神机失用,故痰邪与脑病的产生息息相关,如《医学衷中参西录》记载曰“痰火上泛,痰塞其心与脑相连窍络,则致心脑不通、神明昏乱”[17],指出痰浊是神明受损的主要病因,因此临床治疗脑病,多从“祛瘀化痰开窍”入手。

李长伟[18]发现给予面神经炎患者辅以牵正散合导痰汤加减治疗,不仅能改善症状、缩短患者的恢复时间,还可提高治疗效果。张春燕等[19]通过观察地黄导痰汤制剂对血管性痴呆患者脑血流及炎性细胞因子影响,发现该药物可以多靶点治疗血管性痴呆,且疗效可靠,无明显不良反应。黄明等[20]应用导痰汤加减治疗急性缺血性脑梗死,发现导痰汤加减治疗急性缺血性脑梗死能有效控制病情发展、促进神经功能恢复,疗效明显,为基层医院治疗急性脑梗死开辟了新方法。王颖[16]应用导痰汤加减治疗脑供血不足,可以明显改善患者的头部晕沉、胸膈痞满等症状,具有较好的临床疗效。朱卫东[21]在长期的临床实践中发现脑卒中后抑郁与痰邪致病有诸多相似之处,痰饮在卒中后抑郁的发病中起重要作用,故在临床上使用顺气导痰汤治疗卒中后抑郁,可达到痰消气顺、抑郁自除的作用。王颖[16]认为帕金森病是由于痰阻脉络,致经脉之气不守正位,而发震颤,故用导痰汤燥湿祛痰以治标,真武汤温肾阳,运脾气以治本,取得了较为满意的治疗效果。刘耀东等[22]应用通心络胶囊和导痰汤治疗脑中风并发下肢静脉血栓疗效确切,总有效率高,临床用药安全有效,是治疗脑中风并发下肢静脉血栓的有效方法。

3.3循环系统

中医认为,痰性黏滞、痰浊致病易阻碍人体循环系统的流通运行,《读医随笔》曰“又叶天士谓久病必治络。其说谓病久气血推行不利,血络之中必有瘀凝,故致病气缠延不去,必疏其络而病气可尽也”[23]。可知痰瘀内阻是循环系统疾病的一个重要病理基础,且痰证患者多出现血液黏稠度、黏滞性及聚集性增高等血液学改变,故《医学正传》所云“津液稠黏,为痰为饮,积久渗入脉中,血为之浊”[24]。应用导痰汤可使痰浊水湿得以治理,脉络自然通畅。

孙仁涛[25]在治疗痰瘀互结型高血压时,善于抓住现代人易嗜食肥甘、作息紊乱,易致痰瘀互结这一主要病机,以导痰汤合通窍活血汤化裁治疗,收效显著。姜伟超等[26]认为高脂血症病机多为痰瘀互结,应用导痰汤合桃仁红花煎治疗高脂血症疗效满意,能很好改善临床症状且无明显不良反应。张万里[27]应用导痰汤合桂枝茯苓汤加减治疗稳定型心绞痛(痰瘀互结型),发现导痰汤合桂枝茯苓汤加减能有效缓解患者临床症状,且疗效优于单一应用西药治疗,可减少硝酸甘油的使用。陈环玲等[28]应用加味导痰汤治疗痰瘀阻络型颈动脉粥样硬化,疗效肯定,利于促进患者的后期康复,具有一定的临床参考价值。

3.4呼吸系统

中医认为“肺为娇脏”,易感受外界六淫邪气的侵袭,外邪入里化热,则可灼津为痰,且“肺为贮痰之器”,痰浊可内结于肺,影响肺脏的宣发肃降功能,易发展成肺病,多表现为痰多、咳嗽、哮喘、胸闷等症状。临床上针对宿痰伏肺、肺气壅塞多以降气化痰为主要治法,可使肺气通畅,痰浊下引。

龙福萍[29]发现在治疗慢性阻塞性肺疾病急性加重期(痰瘀互结证)的过程中,在西医对症治疗基础上配合加味导痰汤与穴位贴敷治疗该病,能够显著改善中医证候,且具有良好的药物安全性。王改凤等[30]认为中风后阻塞型睡眠呼吸暂停低通气综合征的主要病机为“浊凝清窍,瘀损脑络”,治法当以“理气化痰、活血通络”,临床上以导痰汤加减联合西医常规治疗此病,往往能够取得令人满意的效果。王国孝[31]通过观察导痰汤合理中丸治疗慢性支气管炎的临床疗效,发现治疗慢性支气管炎时辨证使用导痰汤合理中丸能显著地缓解症状、缩短病程、提高疗效。邱峻[32]应用导痰逐瘀汤保留灌肠配合西医常规疗法治疗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发现此方法较单纯西医治疗可明显改善相关炎症因子水平,在一定程度上缩短了机械通气和ICU住院时间,并降低了疾病病死率。

3.5免疫系统

中医所谓之“正气”,相当于西医学“免疫力”之概念。中医认为“邪之所凑,其气必虚”,即在人体正气不足之时,外感内邪开始活跃,产生各种对人体有害的病理产物,并表现出各异的症状与证型,若人体正气充足,则外邪难以入体侵袭,内邪难以滋生。

何芳[33]总结发现,痰湿是诱发关节疼痛直接病理产物,并提出以导痰汤为主方随证加减治疗类风湿关节炎,能显著改善患者关节肿痛症状,控制炎症,提高机体免疫功能。金昕等[34]认为复发性多软骨炎可归属于中医学“骨痹”范畴,且该病以气血亏虚为本,痰湿痹阻为标,遂选用导痰汤加减联合西药治疗复发性多软骨炎,可起到燥湿祛痰,行气宣痹,益气养血之功效。

3.6妇科疾病

中医认为,肾为生痰之本,脾为水液代谢之枢纽,脾肾功能相互协调,方能运化一身之水液与津液,若脾失健运,则运化不利,若肾气不足,则气化失司,都易导致水湿停聚成痰,壅塞胞宫,故《医宗金鉴·妇科心法要诀》曰“女子不孕之故由伤其冲任也……或因体盛痰多,脂膜壅塞胞中而不孕”[35]。可见妇科疾病多以肝郁脾虚痰凝为主要病机,治疗当化痰利水促排,疏肝健脾。

苏珊娜等[36]抓住闭经的病机特点,认为其病本于脾虚不运,而病标于痰湿阻滞气机为患,因此应用苍附导痰汤加减治疗闭经,能够有效改善患者临床症状。连丽娟[37]选用苍附导痰汤治疗月经后期,意在通过健脾和胃祛除痰湿,若痰湿得化,则气机通畅、血脉调和,能够取得较为理想的临床疗效。范佳新等[38]应用加减苍附导痰汤治疗排卵障碍型不孕症,发现加减苍附导痰汤联合常规西医治疗,可明显提高受孕率并增加子宫内膜厚度。李丹虹[39]通过临床试验发现,应用苍附导痰汤加减能够有效改善痰瘀互结型子宫内膜息肉术后患者的症状,且能够很好预防子宫内膜息肉复发,降低术后的不良反应,值得临床进一步推广。

3.7肿瘤疾病

《灵枢·百病始生》曾指出“壮人无积,虚则有之”[40]。人体正气亏虚,脏腑气血失调,或外感六淫邪气,加之情志不舒,易致气血津液阻滞,进而产生痰浊、血瘀、热毒等病变,久则痰湿瘀滞积结成块,形成肿瘤,故癌肿疾病多为本虚标实之证,临床多以化痰祛湿、活血通络、解毒抗癌等法治疗本病。

翁凤钗[41]认为导痰汤合六君子汤具有益气健脾、肃肺化痰等功效,同时在调节机体免疫功能方面具有一定效果,因此应用该方辅助化疗治疗脾虚痰湿型肺癌,能提高肿瘤抑制率,促进患者的康复。叶席忠[42]发现应用导痰汤合身痛逐瘀汤加减联合常规化疗方案治疗多发性骨髓瘤,可更为有效地减轻疼痛症状,减轻化疗的不良反应,提高临床治疗效果。王彬彬[43]发现导痰汤加减联合TC方案治疗痰湿蕴结型中晚期卵巢癌,能够很好稳定卵巢癌瘤体大小,降低血清肿瘤标志物CA125,且在一定程度上降低患者化疗期间毒副反应的出现概率。王瑶[44]通过观察六君子汤合导痰汤对晚期非小细胞肺癌化疗的巩固作用后发现,该方对晚期非小细胞肺癌化疗后患者的巩固效果显著,可缓解癌因性疲乏情况及化疗不良反应,提高患者生活质量。马静等[45]认为子宫肌瘤可纳入“癥瘕”“积聚”等疾病范畴,针对痰湿瘀阻型子宫肌瘤选择苍附导痰汤加减进行治疗,具有改善患者症状与激素分泌水平,抑制子宫肌瘤等作用。导痰汤的现代临床应用见表1。

4、应用注意

在多系统疾病的治疗中,导痰汤不仅可以起到协同增效的作用,还能明显降低西医常规治疗下所产生的不良反应,如王彬彬[43]应用导痰汤加减联合TC方案治疗痰湿蕴结型中晚期卵巢癌时发现,应用导痰汤辅助治疗可显著缓解患者恶心呕吐,降低由化疗所导致的毒副反应发生率。临床应用导痰汤时仍需注意,该方中含有天南星科药物,需着重注意其剂量、疗程等问题。临床上常使用半夏的炮制品,其毒性相对较小,但过量服用后,半夏仍可能对口腔、喉头、消化道黏膜造成一定的刺激性[46];天南星鲜品具有明显的毒性,经干燥后毒性有所降低,进一步发酵制成胆南星后毒性大大降低[47]。在临床上应用导痰汤时,可采纳与原方所载“汤洗半夏”及“姜汁浸南星”原意最接近的清半夏和姜南星,以降低中药的不良反应,提高临床疗效。与此之外,医书古籍上记载的导痰汤组方中尚有赤茯苓与茯苓、橘红与陈皮、枳实与枳壳等药物选择的不同,这些药物功效基本相近,故不会影响全方整体疗效的发挥,但为遵循古人原意和使方药能够统一起见,临床研究可应用《济生方》所载方为准。

表1导痰汤的现代临床应用  

5、结语

通过整理相关文献后发现,导痰汤通过合方加减或联合西药等形式广泛参与临床各系统的疑难杂症及危急重症,特别是神经系统、呼吸系统及妇科等疾病中应用更为频繁,这与古代医书典籍记载的“痰厥头痛”“痰嗽喘急”及“痰阻胞宫”等临床应用高度契合。痰邪致病,其症状变化多端,且易与其他病邪胶结发病,如晚清中医大家王孟英就认为外感温热、暑热、湿热之邪,误用辛温发表、温补等皆可导致“夹痰温病”[48]。故在今后的临床实践中,需重视痰饮与其他病邪的交融性和复杂性,在导痰之法的基础上配合相应的治法,才能更好地应对多病夹杂的复杂病情。目前关于导痰汤的单一疾病临床研究报道居多,对该方的基础研究仍存在不少问题,主要表现在以下两方面:其一,物质基础研究多从方中各单味药的角度进行阐述,对整体方剂有效成分群的研究基本为空白;其二,相关药理机制实验研究缺乏,仅有少数动物实验报道,且主要集中在循环、神经系统疾病模型的研究中。因此,随着导痰汤治疗多系统疾病临床证据的不断积累,研究该方剂发挥临床疗效的作用模式及机制是极为有必要的,需中医药科研工作者在中医药理论的指导下,应用现代药学分析技术,在宏观研究导痰汤的临床应用规律的同时,微观研究其物质基础及药理作用机制,为导痰汤治疗各系统疾病的可行性和中医临床提供更多理论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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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资助:河北省高等学校科学技术研究项目(JZX2024002);

文章来源:向红伟,周情,张景惠,等.导痰汤的临床应用研究进展[J].中国中医基础医学杂志,2024,30(05):893-8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