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前言

现代学徒制(Modern Apprenticeship)是人们对二战后学徒制的新称呼，是将传统学徒制与现代学校教育相结合的校企合作制度。[1]英国学徒制的发展历经900多年，兴盛于手工业时代，在工业革命的冲击下逐渐衰落。二战后，英国政府通过反思总结，将职业教育与传统学徒制进行融合创新，初具现代学徒制雏形，使学徒制重新焕发生机与活力。现代学徒制强调政府、企业雇主、学校、培训机构、行业协会等利益相关者的协同合作，适应时代需求为社会输送理论与专业兼具的高技能人才，在缓解青年失业和促进社会安定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

目前，我国正处于产业结构升级迭代和转型的关键时期，从“中国制造”向“中国智造”蜕变的进程中，各行各业急需大量的创新型高技能人才。职业教育作为应用型人才培养的载体，在高素质技能型人才培养方面作用凸显。近年来，我国接连颁发了系列政策文件并修订《职业教育法》,以期促进职业教育高质量发展，全面推行现代学徒制。长期以来，由于我国社会大众受“重文轻术”“学而优则仕”等传统观念影响，在职业教育学徒制的推行中面临着不少问题和阻碍，主要表现在产教融合缺乏深度和广度、企业参与意愿不强、学徒培养质量难以适应产业发展等。英国作为现代学徒制建设的典型代表，在发展过程中取得了瞩目成就，其现代学徒制的治理体系建设十分成熟，成为许多国家学习和借鉴的典范。针对我国职业教育发展的现状和建构现代学徒制的时代要求，深入研究和剖析英国现代学徒制治理体系，了解其历史演进和建构经验，能够为我国全面推行现代学徒制、提升现代学徒制的治理水平提供借鉴。

二、英国现代学徒制治理体系的历史演进

英国学徒制发展历史悠久，几经起落，时至今日成为各国职业教育改革的借鉴标杆。纵观英国现代学徒制治理体系的发展轨迹，主要历经了政府初步干预的分散化发展阶段、政府主导的制度化发展阶段、基于雇主需求的政府统筹法制化发展阶段和学徒制需求主导的多元主体共治新阶段。

1.政府初步干预的分散化发展阶段(1964—1990年)

二战后，英国经济遭受重创，百废待兴。传统学徒制日渐式微，行业熟练技术工人严重缺乏，青年失业情况严重，产业经济结构升级困难。反之，同时期的德、美、澳等其他国家愈加重视专业技术技能人才的培养，为经济振兴提供助力。据当时相关数据统计，接近一半的英国年轻人在完成全日制教育后，未能掌握相关专业技能就进入了职场，类似情况德国占比仅有10%;[2]英国17—18岁未接受教育或培训的人数也是德国的两倍；[3]而同期德国的学徒工占劳动人数的比例是英国的两倍多。面对西方其他国家在经济发展中的后来居上，英国政府逐渐意识到教育培训对国家人力资本提升的重要性，开始重视发展学徒制，并于1964年和1973年先后颁布了《产业培训法》《就业与培训法》等重要法律文件，期待以学徒制推动工业经济的快速发展，这标志着英国政府力量正式介入学徒制，也预示着政府部门开始探索发展现代学徒制。然而，随后英国学徒制发展面临的境遇转瞬即下，以撒切尔夫人为首的政府大力支持职业教育与培训，希望以此缓解英国青年高失业率问题，同时停止学徒制的资助经费。一方面，20世纪80年代英国政府实施了“统一职业准备计划”“青年培训计划”等系列培训项目，以政府力量干预和推动职业培训；另一方面，政府通过停止资助学徒制，以缓解财政压力，使得学徒制处于分散化发展状态。可是，随着时间推移，人们普遍发现纯粹以降低青年失业率为目标的职业教育培训无法满足企业工作岗位的实际需要，培训的技能并不能有效匹配岗位实践的需求。[4]在此背景下，英国许多人士呼吁重拾学徒制，英国政府开始探索将传统学徒制和现代学校教育融合，这为后续现代学徒制的构建创造了条件。

总体而言，此阶段的英国学徒制处于发展缓慢的蛰伏期，并呈现以下特点：一是政府通过颁布相关法律法规，初步干预了学徒制工作的开展，为后续政府主导学徒制的发展提前预热；二是尽管在产业培训的宏观教育方面制定了相关法律，但在学徒制方面并未进行专门立法；三是学徒培训由雇主、企业自发分散进行，各行业的学徒制标准由企业雇主自行决定，形成了学徒制自由放任发展阶段，政府、企业、培训人员等利益相关者参与积极性不高。

2.政府主导的制度化发展阶段(1991—2008年)

步入20世纪90年代，知识经济悄然而至，教育与培训作为重要人力资本的投资方式已成为全球共识。在此背景下，英国急需高技术技能人才助推产业振兴，然而现实是英国学徒的数量骤减，由1960年的24万减少到1990年的5万人。[5]此时，英国新一任政府为补足产业发展所需的技术技能人才缺口，大力支持和鼓励学徒制，于1991年发布了《面向21世纪的教育和培训》白皮书，对职业教育与培训进行了改革，并推出了加大企业、院校、行业协会等合作力度的相关举措。1993年，英国政府正式启动“现代学徒制”计划，将现代学徒制的改革创新置于国家战略高度。[6]1994年，英国政府在农业、建筑工程、信息等行业开始实施现代学徒制试点，[7]并于1995年在全国推行，英国学徒人数规模不断扩大。英国学徒制经过将近十年的扩张发展，学徒质量参差不齐的问题逐渐显现。对此，英国政府开始从最初注重学徒制规模转向强化学徒培养质量，并于2004年开启了“青年学徒制”项目试点，旨在通过教学模式改革，提升学徒培养质量。2005年，英国政府通过发布《学徒制蓝图》,对学习内容框架进行了统一。2008年，英国政府再次颁布《世界一流的学徒制：解放天赋，发展所有人的技能》报告，提出建立世界一流的学徒制，让学徒制成为16岁以上年轻人的主流选择。[8]

该阶段是英国政府为学徒制保驾护航、开拓发展的重要时期。英国政府通过颁布系列政策文件，初步构建了现代学徒制的制度体系。在此阶段，最明显特征就是英国政府通过行政权力为学徒制的发展搭建平台，提供制度保障，积极作为，有效解决了以下重大问题：一是实施多项学徒制发展计划和项目，对现代学徒制的学习内容框架、经费拨款流程等进行规范统一；二是将国家职业资格体系与学徒技术认证打通互认；三是设立学习与技能理事会等专门机构，负责学徒制教育培训的规划与经费划拨事务；四是推动雇主、培训机构、院校等学徒制利益相关者的合作，迅速提升与扩大了现代学徒制的规模与知名度。不过，在英国现代学徒制快速发展时期，尽管政府采取了相关措施，但依然未能从根源上解决学徒培养质量参差不齐的问题。同时，由于经费资助标准不够细化，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中小企业参与的积极性。

3.基于雇主需求的政府统筹法制化发展阶段(2009—2016年)

英国现代学徒制制度化后，面临两大亟待解决的突出问题：一是随着英国经济发展，社会对高技能人才需求逐年上升，但学徒培养质量依然参差不齐；[9]二是随着现代学徒制的深入开展，政府主导的发展模式弊端显现，中小企业雇主参与动力不足。鉴于此，为推动现代学徒制的良性发展，英国政府逐渐由扩大学徒规模向重视提升学徒培养质量转变，通过逐步分权，加强法制化建设，重视雇主的需求，激发中小企业雇主的参与积极性。2009年，英国政府颁布了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学徒制、技能、儿童与学习法案》,为现代学徒制发展确立了法律依据和地位，这也标志着英国现代学徒制步入法制化发展阶段。该法案对学徒资格证书、学徒制框架、标准、协议等问题进行了规范统一，将管理权限下放至地方教育主体，并设定不同年龄阶段学徒的分管部门，各司其职，提高学徒培养质量与效率。自2013年起，英国政府接连发布《英国学徒制的未来：〈理查德学徒制报告〉的延续》《英国学徒制的未来：执行计划》《英国学徒制的未来：资助改革技术咨询》《英国学徒制：2020发展愿景》等系列政策文件，对学徒制的标准规范、具体措施、经费资助保障、未来发展策略等作了详尽的部署，让雇主主导制定新学徒制标准，政府退居幕后，主要对经费和培养进行监管和保障支持。同时，英国政府通过积极搭建平台，吸引企业、院校、培训机构、专业评估组织等主体参与现代学徒制建设与管理工作，初步形成了利益共同体多方参与的治理体系。

整体而言，在该阶段英国政府面对现代学徒制发展过程中的主要问题，积极应对，尤其是第一部学徒制专门法律的出台，为现代学徒制的实施提供了法律保障。首先，政府以法律形式明确了雇主的主导地位，推出了雇主主导的“开拓者”学徒制项目；其次，由雇主制定新的学徒制标准，取代之前的学徒制框架；再次，推动学徒制培养层次上移，形成了中级(2级)、高级(3级)、高等(4—7级)、学位学徒制(6—7)的培养层次，满足了学徒对不同知识层次的追求；最后，通过加强学徒制的法制建设，形成了政府、雇主联盟、行业协会、培训机构、高校等多元利益方协同合作的治理体系。

4.学徒制需求主导的多元主体共治新阶段(2017年至今)

在雇主主导的机制下，英国现代学徒制走向正轨。为进一步促进现代学徒制高质量发展，2017年英国教育部发布《学徒制职责声明》,明确了参与现代学徒制项目的各主体权责。其中，教育部负责全面统筹，教育和技能拨款署负责运营拨款，学徒制学院负责指导考核方案和学徒制标准的制定，资格和考试管理办公室负责资格、考试评估工作等。学徒制学院(IFA)由英国教育部根据《学徒制职责声明》成立，主要负责现代学徒制质量标准的制定、审查评估质量及编制学徒制项目预算，保障了学徒制需求的主导地位。[10]《学徒制职责声明》的发布，从法制角度构建了学徒制需求主体、供应主体、监督主体等利益参与者的共治体系。

在该阶段，学徒制需求成为利益相关者的共治核心。英国政府围绕学徒制的发展需求，采取了诸多措施：一是将现代学徒制利益相关者纳入共治体系。英国政府在兼顾现代学徒制各方利益需求的基础上，构建了由政、校、行、企等诸多主体共同参与的治理体系。二是进一步细化参与主体职责，构建协同共治的框架体系。现代学徒制项目的开展是一项系统性工作，英国政府通过法制化建设，再次明确负责的专项机构，在现代学徒制标准制定、经费保障、资格认证、评估等方面均做了具体规划，为多元主体共治提供制度依据。三是依据时代发展改革学徒制经费资助制度，提升治理效能。2017年英国政府开始改革学徒制经费来源，注重发挥市场的导向作用，由过去的经费划拨改为学徒税征收，通过以税代补的形式为学徒制提供稳定经费来源。[11]同时，英国政府借助数字化平台，成立了学徒制数字中心，为学徒制经费的申请、补贴开通网络渠道。

三、英国现代学徒制治理体系的建构经验

1.构建了雇主、政府、市场协同共生的支持系统

英国学徒制发展历经了分散化发展、政府主导、企业需求主导、学徒制需求主导几个阶段，在此过程中形成了雇主、政府、市场、培训机构等利益相关者的协同共生支持系统。其中，雇主作为学徒制的需求方，深度参与学徒的培训与教学，为学徒提供工资，并以学徒税的形式与政府共同承担学徒制经费。政府作为学徒制的政策供给和保障方，通过顶层制度设计，对学徒制学习标准、经费来源、评估机制、学习内容等方面进行了制度设计与规范，为培养优质学徒提供了制度保障。同时，政府主动牵头，引入培训机构、高校、行业协会等主体参与现代学徒制治理，为学徒制质量发展提供了生态系统支持。英国政府在学徒制治理体系建设过程中，也十分重视发挥市场的调节作用，通过培训机构、评估机构等共治主体的良性竞争，推动了英国现代学徒制质量的稳步提升。经过多年的建设，英国已经形成以学徒质量为核心，由雇主、政府、市场等主导的支持系统，为本国学徒制的良性发展提供了全面支撑。

2.提供了规范配套的法律与制度保障

现代学徒制的发展离不开合理有效的法律与制度保障。经过初期学徒制的分散化发展阶段后，英国政府逐步强化了对学徒制的管制，通过颁布系列法律规范为现代学徒制发展提供支持。一是以充分的调研来保证法律与制度的合理性。英国政府在政策制定前，注重调查与研究，为制定法律法规提供依据，并通过征询社会公众的建议进行完善。2012年，英国政府部门委托理查德团队对学徒制进行调研，形成《理查德学徒制报告》,并递交英国教育部相关部门，为后续相关政策颁布奠定了基础，有力提升了参与学徒制的企业雇主地位。二是注重法律法规的延续性和动态更新。英国政府在助力学徒制发展方面注意政策法规的延续性，防止治理的碎片化。后续的政策都是基于前一政策的补充和完善，各项政策法规在内容上延续和递进，有效保持了政策执行的稳定性。三是应时成立专门机构，为法律和制度的实施提供组织保障。2001年英国教育部成立了学习与技能理事会(LSC),负责学徒制统筹规划与运营事务；2008年成立英国就业与技能委员会(UKCES),以解决职业技能教育与培训面临的问题；2010年成立了资格与考试规范办公室(Ofqual),负责资格证书、考试评估等工作；2016年成立了学徒制学院(IFA),负责学徒制标准实行与效果评价的监管。随着2017年《学徒制职责声明》的发布，英国政府部门对以往过多的专门机构进行了重组，并从制度上明确了相关部门的职责，推动学徒制相关部门的协同共治。

3.创建了完善的质量保障体系

英国现代学徒制发展曾经历了增量不提质阶段，随后英国政府进行了战略调整，通过建立完善的质量保障体系，实现了现代学徒制的量质并举发展。一是构建了内外部相结合的质量考核体系。在企业雇主主导的阶段，学徒质量标准由企业雇主构建与实施，政府相关部门负责监管。一般而言，企业师傅对学徒进行技能培训，并聘请评估员展开内部考核。对于学徒的理论知识考核，一般委托院校机构，根据国家制定的学徒制标准展开考核工作。为了保证质量考评的公平公正，整个考核过程接受国家专门监管部门以及第三方机构的监督。通过内外部质量考核主体的合作，从根本上保障了学徒制的培养质量。二是建立了现代学徒制的学习层级系统。英国政府为满足广大学徒对高质量教育的发展需求，打破了学徒教育与高等教育的融通壁垒。首先，英国教育部取消了学徒年龄在16—19岁间的招募范围限制，将全体公民纳入了学徒制的培训对象体系。其次，在中等学徒制基础上，扩展了学徒制的层级，建立了高级学徒、高等学徒层次。高等学徒层级的学徒在培训后，如果通过高校相关考核，能够获得学士或硕士学位。政府通过建立完善的学徒制层次，有效满足了不同学徒的技能和理论学习需求。三是政府为学徒制发展提供稳定可靠的经费，保障了学徒的生源。一方面向企业征收学徒税，以税代补保障稳定的学徒制经费；另一方面根据企业雇主培训生源、规模、企业资金情况给予相应补贴，提高企业雇主参与学徒制的积极性。政府通过经费资助，有效引导雇主走质量发展的路线。

4.完善了针对不同主体的配套激励机制

在现代学徒制发展过程中，英国也曾面临企业和学徒参与积极性不高的困境。为提升学徒生源和调动雇主的积极性，英国政府多管齐下，建立了多元主体参与的动态激励机制。

从学徒方面来看，一是对学徒工资最低标准进行设置，以制度形式规定不同年龄段学徒享有不同的最低工资标准。比如，18岁以下学徒最低时薪是4.35英镑，18—20岁学徒最低时薪是6.15英镑，21—24岁学徒最低时薪是7.7英镑，25岁以上学徒最低时薪是8.21英镑。[12]二是设置层级化的学徒制体系，打通与高等教育学历互认通道，为学徒向上发展提供畅通渠道。三是自2008年起开设“国家学徒周”,开展系列宣传推广活动，增强了学徒自豪感和荣誉感，提升了学徒的社会地位。

从培训机构和中介组织方面来看，英国政府通过减少对培训机构的管控，引入市场机制，取消培训机构统一价格标准，使企业雇主能够根据培训机构的市场价格和培训质量“货比三家”,促进了培训机构间的有效竞争。同时，随着英国学徒培训规模的扩张，衍生出大量的培训中介组织。培训中介组织通过向政府申请学徒培训项目，将在岗培训委托给企业，在职培训委托给培训机构，不仅减轻了企业的学徒项目搜寻负担，自身也能够获取企业服务费。培训中介组织有效地将企业、学徒、培训机构紧密联系了起来，对提升学徒培训质量起到了重要推动作用。

从企业雇主方面来看，一是英国政府通过充分满足企业雇主的需求，以法规制度确保企业雇主的主导地位，保障企业雇主对学徒学习质量标准的制定权，对学徒培训、评估等拥有参与权；二是通过数字化系统、PAYE系统对学徒经费、学徒税进行网络系统操作，简化企业雇主申报经费流程，提高办事效率；三是根据现实要求，及时调整、更新雇主补贴方案和经费划拨方案，兼顾雇主利益和调动不同规模企业雇主的积极性。比如，2017年英国政府面向工人薪资支付超过300万英镑的企业征收学徒税，同时为纳税企业补贴1.5万英镑和提供10%的配套资金。[13]2019年，英国政府对学徒资助政策进行了调整、更新，除了继续征收学徒税以外，针对达不到征收学徒税标准的企业，如果开展了学徒制培训项目，也可以获得开展培训费用95%的资金资助；对于意图开展更多学徒培训的企业，如果账户资金不足，也可获得政府相关资助。

四、对我国现代学徒制的启示

英国现代学徒制生态运行系统获得了政府、雇主和学徒等主体的支持。据统计，英国政府对2级、3级学徒制每投入1英镑的经费分别能得到26—28英镑的回报。[14]截至2020年，英国已有3 000多家企业雇主参与学徒制新标准的制定，涉及教育、设计、工程、健康医学、护理服务等职业类别。在2018—2019学年雇主和学徒满意度调查中发现，86%的雇主认可学徒制对行业专业技能和态度的推动作用，85%的雇主对学徒制改革后的项目感到满意，83%的雇主会向其他雇主推荐学徒制项目，[15]雇主整体满意度高。2018年的统计调查中发现，91%的家庭支持子女选择学徒制，85%的学徒非常认可学徒培训质量，[16]在学徒家庭中认可度也颇高。2014年国务院常务会议提出，在我国开展现代学徒制试点，并从国家层面对现代学徒制试点进行了战略部署。随着《教育部关于开展现代学徒制试点工作的意见》《关于开展现代学徒制试点工作的通知》《教育部办公厅关于全面推进现代学徒制工作的通知》等政策文件相继出台，标志着我国现代学徒制从部分省市试点到全国铺开。2021年6月，《关于全面推行中国特色企业新型学徒制 加强技能人才培养的指导意见》正式出台，我国为培养新时代所需技能人才，全面实施中国特色企业新型学徒制。目前，我国现代学徒制仍处于发展探索阶段，尚未建立成熟的治理模式，通过梳理英国现代学徒制的治理经验，对我国现代学徒制的有效治理和高质量发展起着重要的借鉴与启示作用。

1.构筑以企业需求为中心的多元协同机制

企业作为学徒的雇佣者，对学徒培养质量和标准拥有绝对的话语权。目前，我国现代学徒制的推行主要是以学校为主导的校企合作模式，学校依然占据强势地位，企业需求表达度不高。鉴于此，政府要深入推动校企合作、产教融合，需要构筑以企业需求为中心的多元协同机制。

首先，充分发挥企业的主体地位，调动企业参与的积极性。一是在招生招工方面，要将企业雇主作为招募方。目前，在招生招工方面学校往往作为主导者，企业主体地位弱化。为发挥企业的主导作用，国家可下放学徒制招标项目，由企业牵头招标申请，并寻找合作院校，政府根据学徒培养情况支付项目经费。二是开发以企业需求为主导，对标世界一流的现代学徒制标准。现代学徒制标准是学徒质量的培养标准，涵盖培训、技能和专业知识、认证、发展四维度内容。在我国现代学徒制标准制定过程中，相关部门要广泛收集企业需求和建议，充分融入并体现在学徒制标准上。三是将企业纳入学徒质量评价主体，确保企业在学徒考核中发挥重要作用。学徒质量的高低直接影响着企业发展，企业作为评估主体，代表着市场标准和需求，在学徒质量的定期评估、终点评估环节都应将企业纳入评估体系，充分尊重企业主体的考核意见。

其次，加强政府统筹，发挥学校、培训机构、企业工会等主体的协同支持作用。现代学徒制的发展需要多方主体通力合作。政府层面，目前我国建立了职业教育工作协同机制，从顶层设计上对各政府部门做了权责规定，但还需要后续在现代学徒制的资格认证、学习框架、评估考核、经费保障等方面明确主管部门的权责。学校层面，要逐渐弱化其在校企合作中的主导地位，明确其合作与协同角色。学校作为学徒理论培训的主要阵地，在培训师资选拔上要注重德才兼备，保证指导教师的“双师型”资格。培训机构层面，要强化培训师资建设，加强与企业、应用型高校、职业院校的深度合作，保障学徒的培养质量。企业工会层面，作为员工利益的代言人，要维护学徒群体在企业实践期间享有劳动报酬、社会保险、每周休息及公众假期等合法权益，为学校、培训机构、企业开展学徒培训提供必要的条件与支持。

2.建立长效发展的制度保障机制

法治化社会讲究有法可依，有法可循。将推行现代学徒制相关措施形成制度文件，可以便于责任部门的执行，也有利于社会公众的监督。建立长效发展的制度保障机制是现代学徒制行久致远的必要举措。

首先，加快制定现代学徒制专门法律及配套细则。英国现代学徒制历经曲折，再次辉煌的转折点源于英国政府在2009年制定了学徒制的专门法律。当前，我国产业升级和经济结构转型步伐加快，面临着高达上千万的高级技工的人才缺口。在此形势下，我国近年来高度重视发展职业教育，不断提升职业教育地位。2022年5月1日新修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职业教育法》正式实施，从法律层面首次明确职业教育与普通教育具有同等重要地位，并增加了现代学徒制的法条内容。不过，新修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职业教育法》只是在学徒招生方式、培养方式、企业权利等方面进行了宏观阐述，缺乏对学徒制的学习内容、评价标准等方面的具体阐述。现代学徒制的全面推行，需要在重要细节和具体措施上多做考量才能保证有效落地。因此，我国要加快出台学徒制专门法律法规，明确学习内容、教育形式、评价标准等具体内容，出台经费投入、学徒制项目管理等配套细则，使其在现实中具有实际可操作性。

其次，建立完善的现代学徒制宣传动员制度。英国自2008年设立学徒制周，每年都确立宣传主题，邀请各界知名人士参与宣传推广，产生了广泛的积极影响。长期以来，我国社会“重高等学历教育，轻职业教育”的观念浓厚，部分民众甚至将职业教育等同于“差生教育”,职业教育社会地位急待提升。扭转社会观念，大力推广和宣传现代学徒制是大众重新认识职业教育、全面推广现代学徒制的前提。对此，我国要加快建立完善的学徒制宣传与动员制度，为职业教育发展营造良好的社会氛围。一是要打造职业教育活动周品牌。2015年我国正式启动职业教育活动周项目，新修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职业教育法》明确规定每年5月第二周为职业教育活动周，并强调新闻媒体和职业教育有关方面应积极开展职业教育公益宣传，弘扬技术技能人才成长成才典型事迹。我国相关部门要充分重视和利用职业教育活动周的契机，邀请知名企业家或其他社会人士作为宣传大使，努力提升职业教育话语权。二是要开设现代学徒制专栏。教育部相关部门要广泛搜集学徒制典型案例和成果，借助新闻媒体、官方网站等渠道进行广泛宣传。在中国职业技术教育官方网站下设专门的学徒制专栏，同时通过微信公众号等新媒体，定期宣传报道学徒制发展动态和前沿进展，推动学徒制的发展。三是要营造技能强国的社会氛围。定期组织国家级技能人才竞技大赛，对获奖人士进行表彰，通过主流新闻媒体进行宣传，提升职业教育人才荣誉感与社会地位。

最后，推行学徒制项目网络申报与管理制度。英国政府对学徒经费、学徒税实施数字化办公，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信息化时代，我国政府部门要充分利用数字化改革契机，不断提高服务效能。随着现代学徒制的全面推行，学徒制项目大量增多，通过开通学徒制项目网络申报与管理平台，企业、高校、培训机构等相关主体都可在平台上申请项目、提交项目预算及展示项目成果等，不仅简化了审批流程，节省了审批时间，也便于社会公众、主管部门对学徒制项目进行全面监督，有助于更好地推广相关项目。

3.打造高标准的质量导向保障机制

学徒的培养质量是检验现代学徒制建设水平的重要标准。英国现代学徒制的改革和发展经过了由“重量轻质”到“量质并举”的发展阶段。高质量的学徒为企业、家庭、社会带来了可观的经济与社会效益。我国要全面推行现代学徒制必须建立在高质量发展的基础上，通过汲取英国现代学徒制的治理经验，积极打造质量导向的质量保障机制。

首先，强化合作主体保障，科学筛选学徒制项目参与方。目前，我国学徒制培训主要有在岗培训、脱产培训两种形式，培训内容涉及职业道德、法律常识、专业知识等理论培训和在岗技术培训。一般来讲，大型企业与学校实行产教融合培训学徒；中小企业因学徒数量问题往往采取外包培训方式。对此，企业在寻找学校、培训机构等学徒制项目合作方时，政府要给予企业自主权，通过引入市场机制，加强对合作方的择优筛选。例如，在学校选择上，要重点考虑师资、培训场地、实训条件等；在培训机构选择上，重点考量培训承载规模、师资力量、口碑效益等。通过科学筛选确保合作方能够胜任和承担相应的培训任务，以保障学徒的培养质量。

其次，强化师资保障，加强高水平“双师型”师资队伍建设。优质的师资直接影响学徒的培养质量，为保障学徒培养质量，学校、企业、培训机构等参与主体要加强师资的理论和实操水平。长期以来，我国对职业教育的师资选拔过于重视学历，忽视实操和技能水平，致使培训的学生出现技能水平与企业需求脱节的现象。2020年出台的《职业教育提质培优行动计划(2020—2023年)》要求，职业教育教师在企业实践时长不低于6个月，同时鼓励将教师在应用技术方面的研究成果和社会服务纳入教师考评体系。在产教融合背景下，校企双方要发挥各自优势，加强校企协同共建“双师型”教师队伍。一方面，职业院校要积极为企业带徒师傅的理论学习提供条件与便利，为其提供相关岗位或职业领域的理论培训或学习。同时，积极聘任企业高技术技能人才作为兼职教师，提升学校的实践指导水平。另一方面，企业为职业院校教师提供实践岗位和机会，提升教师的实践能力和教学水平，让教师能够更充分地接触产业发展前沿。

最后，强化监管保障，完善学徒质量监管机制。一是构建多方参与的评价主体，实施学徒质量多维度评价。英国学徒制评价在终点评估阶段引入了第三方评价组织，对学徒制质量进行严格把关。对此，我国在学徒质量的评价主体选择上，要坚持以无利益关联的第三方评价机构为评价主体，适当引入企业评价主体，以兼顾考核结果的公平公正和考核内容的市场化标准。同时，对学徒质量的评估与考核，应以理论加实操的方式进行，着重考查学徒的综合能力与素质、职业道德与操守、职业专业知识、职业技能、知识和技术的迁移运用能力等。二是加强对职业资格证书的质量监控，保障职业资格证书的含金量。2017年我国对职业资格证书进行改革，水平评价类职业资格证不再参与国家统考统发，改为第三方鉴定机构鉴定发证。职业资格是学徒在职业领域专业水平的体现。对此，为了保障职业资格证书的颁发质量，一方面要通过资质竞选，择优选取第三方鉴定机构，保证职业资格鉴定的公平公正和含金量；另一方面，国家对职业资格进行定期监督与考查，防止市场上假证、各类明目的无用之证的泛滥，保障职业资格证书的规范化。三是启动周期性的现代学徒制质量研究报告项目，为学徒制的持续良性发展提供相关参考。我国现代学徒制的发展还未完全成熟，在制定现代学徒制相关政策或实施学徒制重大发展措施方面，可以借鉴英国的经验，即委托研究机构或学术团体实施每两年或三年一次学徒制质量调查项目，对学徒制质量成效、问题及实施困境深入剖析，为学徒制的稳步发展做好护航。

4.构建指向性明确的驱动激励机制

现代学徒制需要多方主体共同参与协作。然而，如果缺少具有吸引力的激励驱动机制，很难调动参与主体的积极性。对此，我国全面推行现代学徒制，需要尽快构建指向明确的驱动激励机制。

首先，对于参与现代学徒制的企业，应根据培训质量和规模给予差异化的经费补贴和税收减免。经费资助是企业关注的重点内容，也是决定企业参与意愿的关键。《关于全面推行中国特色企业新型学徒制 加强技能人才培养的指导意见》指出，对开展学徒制企业给予职业培训补贴，每人每年原则上5 000元以上。从政策文件看，对于参与现代学徒制企业的经费资助，激励作用不够明显。为了促进学徒制高质量发展，地方政府应细化差异化补贴和经费资助的政策，各地区要充分考虑区域经济水平，制定区域统一的生均培训补贴标准；基于学徒终点考评等级、职业资格通过率等具体指标，设立多档次的生均经费奖励补贴；根据学徒培训总人数，设置不同档次的税收减免比例。同时，对于学徒质量考核等级连续两年为优的企业实施项目申请绿色通道，简化审批流程，在税收减免等优惠政策上给予倾斜。

其次，对于参与现代学徒制项目的学校，多措并举，加强激励。学校是学徒制的重要参与体，有效的驱动激励举措是促进学校参与现代学徒制建设的重要动力。一是学徒制校企合作方共享学徒资助经费。在开展校企合作前，事先协商好经费分配比例，学徒期满后，学校根据协议内容与企业共享资助经费。二是将现代学徒制项目纳入职业教育评估指标体系，并赋予一定的权重。相关教育行政部门要加强定期评估，将校企合作培养的学徒项目数、培养质量、培养规模等作为评价指标，调动学校的积极性、主动性。三是针对在现代学徒制项目中表现优异的学校给予荣誉奖励和政策倾斜。根据现代学徒制项目评估结果和实施成效，经学校自主申请和主管部门择优筛选，颁发一定的荣誉和奖励，并给予获奖学校优惠政策倾斜，以调动学校的积极性。

最后，对于参与现代学徒制的学生，制定相应的驱动策略。一是免费为新学徒提供针对性的职业生涯规划指导服务。为保障学徒培养质量和学徒未来职场发展，加强对学徒的专业技能匹配测试和职业规范测试，使学徒明确学习需求，为职场做好充分准备。二是设立优秀学徒奖学金。为鼓励学徒向好、向上发展，参与学徒制培养的企业和学校应设置一定比例的学徒奖学金和荣誉证书，对优秀学徒进行激励。三是加强层次保障。设置和打通职业教育向上发展层次，推行现代学徒制层级发展制度，满足学徒的多元发展需求。部分专业继续加强中高职贯通招生与培养工作，同时推动高等院校破格录取有突出贡献的技术人才，逐渐放开学徒研究生的招生与培养工作。对于通过相应等级职业技能、获得培训证书的学徒，经认定可申请转换为相应学历的教育学分；达到相关的国家教学标准，可依法申请相应的学历证书、学位证书，为学徒的高层次发展贯通路径。

五、结束语

现代学徒制是培养具备理论素养和专业技术人才的有效模式，在技术技能型人才培养中发挥着重要作用。英国作为现代学徒制的引领者，经过长时间的沉淀与发展，已然探索出适合本国发展的培养模式，并构建了雇主、政府、市场协同共生的治理体系，提供了规范配套的法制与组织保障，创建了完善的质量保障体系，建立了不同主体的配套激励机制。为应对新一轮技术革命和产业结构转型升级，大力培养契合新时代需要的高技术技能人才是我国面临的紧迫任务。我国自2015年试点到现在全面推行现代学徒制，短短7年取得了一定成效。然而，面对现代学徒制的向好发展趋势，相关主管部门要客观认知现代学徒制的治理问题。在结合我国自身实际的基础上，借鉴英国现代学徒制的治理经验，着重构筑以企业需求为中心的多元协同机制，建立长效发展的制度保障机制，打造高标准的质量导向保障机制和构建指向明确的驱动激励机制，以促进我国现代学徒制行稳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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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蒋舟,曾绍玮.英国现代学徒制治理体系的历史演进､建构经验与启示[J].成人教育,2023,43(12):86-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