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种作业潜水员是我海军特种作战部队的重要组成部分，他们主要执行特种爆破、航道清障、水下工程设施破坏等任务[1],工作训练繁重且具有高风险、高难度的特点。他们的工作训练环境多在海区、港口、湖泊，需要接触高压、低温、黑暗、水流阻力、有毒的水生物等因素，情况复杂多变，危险性较大，而且在水下与队友交流存在一定的难度。总体来说，与普通军人群体相比，特种作业潜水员的工作训练内容更多、范围更广，训练强度更大、难度更高，训练环境更为复杂，而且具有很大的风险。特种作业潜水员所属单位性质及其训练任务和环境等的特殊性决定了人员的特殊性，国外研究发现特种作战人员在人格上具有独特的特点，例如“高坚韧性”[2]、“高尽责性”[2]、“低宜人性”[3,4]、“高情绪稳定性”[4,5]、适应性[6]、团队合作[7]、勇敢[8]等。在很多国家，要想成为特种作战部队的一员，候选者需要参与并完成一项长达数周至数月的集中训练选拔课程，这种课程一般具有高强度、高难度、高风险的特点，最后只有极少数人可成为特种作战部队的一员[9,10,11]。研究表明，对于军人而言，虽然认知能力和体能素质更能预测专业技能和军事训练成绩，但是决定候选者能否坚持并成功完成军事训练课程的往往是某些特殊的人格特质[12],因此很多国家都把人格作为特种作战人员选拔的一项重要考虑因素。

目前国内尚无研究探索特种作战人员的人格特征，本研究以30名工作经验丰富的特种作业潜水员为研究对象，利用16PF人格问卷[13]对其进行人格测试，并与国内军人常模[14]比较，对特种作战人员的人格特征进行初步探索。在本研究中，特种作业潜水员需要执行蛙人输送艇运载训练任务。蛙人输送艇是专门用于水下运送特种作战队员或携带战斗蛙人执行水下侦察、破坏、布雷和清除水雷等任务的小型湿式潜水器[15]。在本次训练中，参训队员需要学习在一定的时间内、在水下一定深度操作输送艇并按规定路线航行，这对参训队员的专业技能和心理素质要求都比较高。水下环境复杂，存在多种危险因素，队员需要穿戴并配备特殊的装具和装备[16],在水下活动受限且很难与队友进行正常交流。输送艇的操作较为复杂，航行期间可能会出现各种突发情况，需要潜水员具备极强的警觉性，如遇突发情况必须在短时间内冷静快速地作出反映，否则可能会危及生命。另外，由于此次是参训队员第一次在水下实际操作输送艇，因此这次任务是一次较为强烈的应激源，对他们的心理是一种巨大的挑战，可能会引起参训队员焦虑水平的增高。本研究利用状态特质焦虑问卷[17],测量特种作业潜水员参训前的焦虑水平，与常模[18]及非任务状态下比较，调查任务状态下他们的焦虑水平，并分析其与人格特质之间的关系。目前国内外鲜少有研究探索特种作战人员的人格特征与焦虑之间的关系，因此本研究可以拓宽特种作战人员的研究领域和研究方向，研究结果可为未来制定训练计划、选择训练人员、针对性地采取干预措施以保证训练前人员的状态焦虑处于适中水平从而安全顺利地完成训练任务提供理论依据。

1、对象与方法

1.1对象

本研究样本量使用公式进行计算，其中n为所需样本数，σ为总体标准差估计值，δ为容许误差。设定假设检验的I类错误概率为0.05,II类错误概率为0.1,即检验效能β为0.9。根据课题组的预实验结果，选择16PF中特种作战人员较为重要的指标“稳定性”进行计算，总体均数为5.53,标准差为1.6,规定允许误差不超过1.5,得出样本量为14.02。本研究至少需要特种作业潜水员15名。

本研究为横断面研究，于2021年6-8月，对即将参加蛙人输送艇运载训练任务的30名工作经验丰富的特种作业潜水员进行问卷调查，所有问卷都由作者按照统一标准施测，问卷现场填写后收回，并检查问卷的完整性。共发放30份问卷，收回有效问卷30份，有效问卷率为100%。均为男性，年龄21～41岁，平均年龄(27±5)岁，受教育程度在初中到研究生之间(初中2名，高中或中专10名，大专14名，本科3名，研究生及以上1名)。本研究经过海军军医大学伦理委员会审批，研究对象自愿参加本研究，并分别签署知情同意书。

1.2工具

1.2.1卡特尔16种因素人格测试(Cattell′s 16 Personality Factor Questionnaire, 16PF)[13]

用于评估人格特质。共包括187个条目，测评16种人格因素，分别是乐群性、聪慧性、稳定性、恃强性、兴奋性、有恒性、敢为性、敏感性、怀疑性、幻想性、世故性、忧虑性、实验性、独立性、自律性、紧张性。16PF问卷采用的是0～2三级评分。每项人格因素所包含的测试题得分相加为该因素的原始分，然后需要参照常模转换为标准分，得分越高，越接近该人格因素的高分特征，得分越低，越接近该人格因素的低分特征。

1.2.2状态特质焦虑问卷(State-Trait Anxiety Inventory, STAI)[17]

用于评估焦虑状态和焦虑倾向。由状态焦虑分量表和特质焦虑分量表组成，各包括20个条目，前者用于评定即刻的或最近一段时间或情景的恐惧、紧张、忧虑和神经质的体验或感受，采用1(完全没有)～4(非常明显)4点计分；后者用于评定人们经常性的情绪体验，采用1(几乎没有)～4(总是如此)4点计分。量表中有20个条目采取反向计分，最后统计指标为总分，总分越高，状态(特质)焦虑水平越高。在本研究中，该问卷的Cronbach α系数为0.91。

1.3统计方法

使用SPSS 22.0进行统计分析。计数资料报告频数和百分比，计量资料采用Shapiro-Wilk方法进行正态分布检验，均符合正态分布，以均数和标准差表示。采用概要t检验比较样本与常模的差异，连续变量的相关分析采用Pearson相关检验，影响状态焦虑的因素采用多重线性逐步回归分析。P<0.05表示差异有统计学意义。

2、结果

2.1 特种作业潜水员人格特征与中国男性军人常模[14]的比较。

特种作业潜水员在聪慧性、稳定性、恃强性、兴奋性、有恒性、敢为性6个维度上的得分高于常模[14],在敏感性、幻想性、忧虑性、独立性、紧张性5个维度上的得分低于常模[14](表1)。

表1 特种作业潜水员人格特征与中国男性军人常模的比较

2.2 特种作业潜水员参训前的状态特质焦虑与非任务状态下和常模[18]的比较。

特种作业潜水员参加蛙人输送艇训练任务前的状态焦虑与特质焦虑水平与非任务状态下无差异无统计学意义。特种作业潜水员参加蛙人输送艇训练任务前的状态焦虑与特质焦虑均低于常模(P<0.05)。见表2。

表2 特种作业潜水员参训前的状态特质焦虑与非任务状态下和国内常模的比较

2.3 特种作业潜水员参训前的状态焦虑与各因素的相关分析

利用Pearson相关分析法研究状态焦虑与特质焦虑和16PF的16种人格因素的相关关系，结果显示特质焦虑与任务状态下的状态焦虑高度正相关(r=0.706),聪慧性、稳定性、敢为性中度负相关(r=-0.483、-0.406、-0.444),兴奋性接近中度负相关(r=-0.398)。

2.4 特种作业潜水员参训前的状态焦虑与各因素的回归分析

将与状态焦虑显著相关的5个因素特质焦虑、聪慧性、稳定性、兴奋性和敢为性作为自变量，而将状态焦虑作为因变量，进入值为0.05,移出值为0.10,进行多重线性逐步回归分析。结果见表3,可以看出，特质焦虑和聪慧性进入回归方程，回归方程为状态焦虑=16.391 + 0.671×特质焦虑-1.414×聪慧性，调整R2为0.575。特质焦虑与状态焦虑正向关联，而聪慧性与状态焦虑负向关联。

表3 特种作业潜水员参前的状态焦虑的多重线性逐步回归分析(n=30 )

3、讨论

本研究发现，特种作业潜水员的人格特征与一般军人群体具有显著差异。目前国内尚无调查特种作战人员人格特征的研究，国外研究发现这一特殊人群的人格特征具有明显特点。1994年，Prusaczyk等人分析139名美国海豹突击队员的人格特质，发现与一般男性相比，他们在神经质和宜人性上得分低，在外向性和尽责性上得分高[6]。Lauren等人的研究指出更有勇气的士兵更可能成为陆军特种部队的一员[8]。Gayton等报告具有合作、正直和毅力三种特质的候选者更可能成为特种作战队员[7]。2020年，Skoglund等人调查190名挪威特种作战队员的人格特征，结果发现与常规部队相比，特种作战队员在外向性和宜人性上的得分更低，在情绪稳定性上的得分更高[4]。虽然既往研究结果不完全一致，但是，“坚韧”、“情绪稳定”、“认真负责”、“开放性”、“团队合作”、“外向性”、“勇敢”等是特种作战人员人格中出现频率较高的特点。

本研究发现，特种作业潜水员在聪慧性上的得分更高，说明他们比一般军人群体更富有才识。水下特种作业任务繁多复杂，对认知能力的要求较高，在遇到危险时，特种作业潜水员必须在信息资源有限的条件下，利用自己的知识、经验和技能快速作出正确的决策。以往研究也发现智力(intelligence)和天赋(aptitude)是预测特种作战人员表现的重要因素之一[19]。与一般军人群体相比，特种作业潜水员的稳定性偏高，敏感性和紧张性偏低。情绪稳定、冷静理智对于特种作业人员尤其重要，因为他们在日常作业和训练中可能会遇到各种突发状况，只有保持稳定和冷静，着重实际避免冲动行事，才有可能成功地解决这些问题[20],既往所有研究都发现情绪稳定性是特种作战人员必备的人格特征，而且长期的军事训练和参战经历也会提高特种作战人员的情绪稳定性水平[4]。外向性得分高和独立性得分低都指向人际关系，这与特种作业任务对团队合作的需求相适应。研究发现，外向得分可以预测需要同他人合作的任务表现[21]。既往研究在特种作战队员的外向性上的结论有差异，Braun等人的研究发现经验更丰富的海豹突击队员在外向性上的得分更低[3],而Skoglund等人的调查发现军衔等级越高的特战队员在外向性上的得分越高[4],这可能是由不同研究的样本差异导致的。另外，不同的文化背景和价值观也会影响队员的外向性特征，比如东方国家更注重集体主义，而西方国家则更看重个人主义。特种作业潜水员在有恒性上的得分显著比一般军人群体高，说明他们对工作更加认真负责，认真负责的人一般更自律、更有组织性计划性，很多研究都发现，尽责性是最能预测训练成功的因素之一[18,19],几乎所有的研究都强调特种作战人员的高尽责性。特种作业潜水员的恃强性得分偏高，说明他们更好强固执，敢为性得分偏高，说明他们更冒险敢为，这是特种作战部队的特点决定的，特种作战训练任务难度大，训练环境风险高，训练一般采取“惩罚优于鼓励”的原则，为了挑战自我、避免惩罚，队员更倾向于好强敢为。这与很多研究采用大五人格量表测得特种作战人员在“宜人性”维度上得分偏低是一致的[3,4]。许多训练任务比如射击、格斗等都是挑衅相关的行为，谦逊顺从、畏怯退缩可能会影响训练表现，在遇到侵犯行为、甚至危及生命时无法快速精准的做出回应[22]。特质焦虑指一种一般性的人格特点，它表现为一种多少比较持续的担心或不安。特种作业潜水员的特质焦虑得分偏低，16PF中忧虑得分偏低，都表明这一特殊人群的焦虑倾向较低。

综上所述，特种作业潜水员具有独特的人格特征，他们争强好胜，寻求刺激、危险的感觉，但是他们并不是无知无畏、冲动不计后果，而是情绪稳定，遇到危险时能够保持冷静，理智地运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和技能解决问题。特种作业潜水员独特的人格特征一方面是选拔与淘汰的结果，另一方面，特种作业训练对人格特征具有一定的塑造作用。虽然人格相对稳定，但是研究证明，一些重要的生活事件，比如孩子的出生、家人的死亡、失业、工作经历等多可能会对人格产生影响[23,24,25,26]。特种作业训练和参战经历作为一种重要的生活经历，必然会对人格特质产生一些影响。确实有些研究发现军事训练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行为，久而久之，促进人格特质的改变[4,27]。Bech等人[28]利用大五人格量表调查成功完成一项时长8月的集中训练课程的32名队员的人格特征，结果发现一年后，他们在“外向性”上的得分变高，在“神经质”上的得分更低，即一年的特战训练让队员变得更外向、情绪更稳定。

本研究中的特种作业潜水员非任务状态和任务状态下的状态和特质焦虑水平均显著低于国内常模，即使即将参加一项高难度、高风险、高要求的蛙人输送艇训练任务，他们的状态焦虑也没有过度升高，说明参训队员心理素质良好且心理调节能力较强。胡艳等人对参加外训的某特种作战部队官兵的调查研究发现，参训期间，队员的状态焦虑与常模相比无显著差异[29]。本研究中，特种作业潜水员年龄更大、工作经验更丰富、参训经历更多，是焦虑水平较低且稳定的重要原因。

目前国内外尚无研究分析特种作战人员人格特征与焦虑之间的关系，为了探索特种作战人员任务状态下的焦虑水平的相关因素，我们进行了人格特征与状态焦虑的相关回归分析。相关分析结果发现队员任务状态下的状态焦虑水平与特质焦虑显著正相关，与聪慧性、稳定性、兴奋性、敢为性显著负相关。回归分析发现特种作业潜水员的特质焦虑和聪慧性会显著影响其参加训练任务前的状态焦虑水平。特质焦虑为正向影响，聪慧性为负向影响，可以看出，特种作业潜水员的焦虑倾向越低、越聪慧，参加训练前的状态焦虑水平越低。状态焦虑是个体被特定情境所诱发的暂时性的焦虑，焦虑水平高可能会对个体的心理健康和认知功能造成一定程度的损害，从而影响绩效[30,31],而适度的焦虑水平可以使得个体保持适度的兴奋状态，有利于任务的完成。本研究中的特种作业潜水员的状态焦虑水平并不高，对成功完成训练任务是十分有利的。本研究发现特质焦虑是解释状态焦虑水平的最重要因素，几乎可以解释其方差变异性的50%,具体表现为特质焦虑水平越高，状态焦虑水平就越高。这与以往的研究结果相一致，高特质焦虑的个体面对某些应激性情景更容易焦虑[30,31]。聪慧性也是影响特种作业潜水员状态焦虑水平的一个重要因素，具体表现为，队员越聪慧、知识越丰富，焦虑水平越低。特种训练任务对认知能力的要求较高，聪慧性越高的人成功完成任务的可能性越大，因此越自信，因任务产生的焦虑水平越低。

本研究结果对特种作战部队的心理选拔标准的制定和训练人员的选择具有一定的指导意义。目前我军尚无完善的特种作战部队心理选拔体系，我们的研究结果提示人格特征是特种作战队员心理选拔必不可缺的一部分，具有聪慧、稳定、好强、敢为、理智、负责等人格特征的候选者值得优先考虑。另外，执行重大训练任务前，可通过心理测试选择焦虑倾向低、专业知识和技能丰富的队员作为主要参与人员，保证任务的顺利完成。但是本研究也存在一定的局限性。首先，由于国内特种作业潜水员数量较少且性质比较特殊，参训样本更是非常难得，本次调查的样本量只有30人，虽然已经达到统计学要求，但是结果的外推和比较还需谨慎。其次，本研究中特质焦虑和聪慧性仅能解释状态焦虑水平的57.5%,说明还有很重要的影响因素尚未被纳入，例如特种作业潜水员的军衔、军龄、训练经历等，但是这些敏感信息不宜披露，这也是本研究的局限性之一。最后，本研究只是一项横断面调查研究，未来可在一项训练任务的多个时间点，比如训练前、训练中、训练后等，对参训人员进行测试，并且增加测量指标，如疲劳程度、应激水平等；另外，考虑到年龄和军事训练经历也会对人格特征产生一定影响，未来还可对特种作战队员的人格特征进行长时间的纵向追踪研究，探索其变化规律。虽然存在一些不足，但考虑到目前如此特殊的人群中缺乏研究，作为国内首项调查水下特种作战人员人格特征、及其与焦虑状态之间关系的研究，本研究仍然具有一定的价值，对未来的研究具有重要的参考意义。未来应增加样本量和纳入因素，更客观全面地分析特种作业人员的人格特点及其焦虑水平的影响因素，尤其注重开展纵向追踪研究，探索特种作业人员心理指标的变化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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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资助:“十三五”军队重点学科专业建设项目(2020SZ23-1,2020SZ20-3,2020SZ01-3);

文章来源:赵后雨,李慈,刘文武,等.特种作业潜水员的人格特点及其与参训前状态焦虑的关联[J].中国心理卫生杂志,2023,37(07):616-6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