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运六气是古人研究气化运行规律的一门学问。古人认为宇宙间一切事物的变化之所以动而不已，就是由于气化的不断运行，而气化的内容总不外乎五运六气[1]。五运六气将出现在同一时空下的人与自然看作一个密不可分的有机整体。人处天地之间，作为宇宙气化的一部分，由气化引起的天地气候变化也必定会对人体健康产生深刻影响。

变应性鼻炎（allergic rhinitis,AR）是易感个体接触变应原后，主要由IgE介导的，以发作性喷嚏、流涕和鼻塞为主要症状的鼻黏膜慢性炎症[2]，属于中医“鼻鼽”范畴[3]。该病影响着全球10%～40%的成人和2%～25%的3至5岁儿童[4]，北京地区职业人员患病率约为16.2%，庞大的患者群体给社会造成了巨大的卫生经济负担[5]。引起AR的变应原种类繁多，其中木本、禾本、草本等风媒花粉作为季节性变应原，其播散受地理、气候因素影响更为明显，进而影响着AR的发作[6]。

2023年春季，中国中医科学院西苑医院耳鼻喉科门诊发现，这一时期就诊的AR患者在症状、体征、辅助检查方面较往年具有更为特殊的表现。结合2023癸卯年春季以北京地区为主的气象表现，以及花粉浓度变化等影响AR发病的重要因素，笔者发现2023年的运气分布对当年北京地区的春季气候，以及在此气候之下AR的患病情况具有潜在而深刻的影响。由此，本文从中医天人合一的整体思想出发，结合《黄帝内经》五运六气学说的相关理论，对2023癸卯年春季运气特点，及其对北京地区AR患者发病情况的影响进行探索性分析，以期为临床提供参考。

1、癸卯年春季运气分析

1.1 癸卯春季运气推算

癸卯年天干为癸，为阴干，岁运为火运不及；地支为卯，司天为阳明燥金，在泉为少阴君火。根据节气进行季节划分，一般认为春季起自立春，历经雨水、惊蛰、春分、清明，终于谷雨，交立夏，前后横跨六个节气的时间段。2023年立春在公历2月4日，立夏在5月6日。经五运及六气客主加临情况推算，2023年春季处在五运的初运及二运、六气的初之气及二之气阶段之中[7]。见表1。  

表1 2023癸卯年春季运气排序  

1.2 北京地区气候特点

2023年为火运不足之年，阳明燥金司天。金火相侮，为气克运，气盛运衰，因此从运气相合的角度，应以气为主对该时段的气候特点进行分析，而运次之。立春之际正应癸卯年火运不及，水来乘之，水湿偏胜，湿土来复这一“寒化雨化胜复同”、雨湿流行的特点，全国迎来了较隆冬时节更多的大范围雨雪天气。此时又处于癸卯年的初之气，如《素问·六元正纪大论》所言“初之气，地气迁，阴始凝，气始肃，水乃冰，寒雨化”，兔年春节北京地区也迎来了严寒天气。1月中下旬受冷空气的持续影响，北方大部地区先后出现8～12℃的大幅降温，黑龙江漠河最低气温达-53℃，刷新了我国最低气温记录，北京斋堂测得-24.2℃，为该地建站以来气温新低[8]。然而，此后又经历了多次大冷大暖的气温激烈转换，与阳明燥金司天之政“阳专其令，炎暑大行”的规律吻合。初之气中后期，即2月底左右，寒潮撤退，暖气团迅速北上，3月上旬北京地区气温大幅偏暖，全国平均气温为1961年以来历史同期第三高[9]。此次回暖速度快、力度强，北京多地气温超过20℃，天气大多晴朗干燥、昼夜温差较大。

对同一地区而言，气象条件变化万千，而地理性因素、植被因素及人为因素相对稳定，因此气象条件对同一地区的花粉浓度具有重大影响[10]。研究显示，若前一年冬季温度越低，当年开花期所需的积温越少，同等气候条件下花粉期起始日会提前[11]。而癸卯年春季北京地区整体气候较早入春，直接导致植物发芽、开花较往年更早。北京地区花粉浓度监测数据显示，3月1日花粉播散以榆科为主，浓度仅为平均每千平方毫米40粒；而至3月8日，不仅杨科、柏科花粉开始加入播散队伍，花粉浓度也快速增高至平均每千平方毫米近2 000粒，达到极高水平，与2022年4月下旬花粉浓度水平相当。有农谚曰：“双春闰二月，春寒逢秋旱。”往年北京地区花粉浓度高峰期在三月中旬至四月中旬，以及四月下旬至五月上旬[12]。癸卯年春分后主运、客运的火气，联合主气少阴君火及客气少阳相火，“回南天”交斥“倒春寒”，气温大起大落，使得这一年北京地区春季过敏开始早、达峰晚，过敏季持续时间更长。

此外，2023年春季北京地区迎来较近10年同期发生更早、次数更多的扬沙天气。研究显示，2023年3至4月，我国共出现10次沙尘天气过程，频次较近10年同期高[13]。这与沙尘源头地区前冬降雪少，2月下旬以来气候干暖，更易起沙相关。因冰雪储存少而未能封印的沙尘，随着寒潮气流南下，深入华北、黄淮、东北等地区，形成扬沙天气，北京地区亦深受其害，同时也对这一时期北京地区AR的发病带来了一定的影响。

2、癸卯年春季运气对AR的影响

中医学对AR有“鼻鼽”“鼽嚏”等描述。早在西周《礼记·月令》便有“季秋行夏令，则其国大水，冬藏殃败，民多鼽嚏”[14]的记载，提示当时的人们就认识到了“鼻鼽”的发生与气候变化、自然环境密切相关[15]。戊癸化火，癸卯年之癸又为阴干，故此年岁火不及。火弱则水气来克，土气来复，岁癸寒湿偏胜。太阳主诸阳，寒湿重则易使太阳经气不利，卫外失司。又有初之气的主气厥阴风木来克在上加临之太阴湿土，为不相得中之逆。《素问·四气调神大论》曰：“春三月，此谓发陈，天地俱生，万物以荣。”春季本为秋冬敛藏之阳气重新生发的季节，遇岁火不及之年寒湿流行，同时初之气土为木克，加重在外之寒湿，阻碍阳气升发，郁而不得泄；春分之后主客运之火运与主气少阴君火、客气少阳相火加临，三火相叠，外热引动在内之郁火，使火热上炎；再到三之气的主气少阳相火与客气阳明燥金之寒热交争，共同导致该年春季AR患者的发作较往年有更为明显的火热征象，使得症状较往年更具有“暴发性”。

在上述五运六气气候特点之下，2023癸卯年春季门诊就诊的AR患者整体具有以下3个方面的特点。

2.1 发病时间明显提前，时间跨度增宽

随着气温快速回暖、花粉过早播散，二月中下旬便有最早的一批AR患者前来我院耳鼻喉科门诊就诊，在春分节气后迎来AR门诊就诊小高峰。然而AR就诊人数并未如往年在短时间内升至最高峰，随后缓慢下降，而是稳定在一定水平，持续2月余。5月6日立夏之后仍有不少AR患者鼻部症状未解，甚至有患者在立夏前后症状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加重。

2.2 鼻部症状较往年更重

多数AR患者反馈今年春季出现了较往年更为严重的鼻痒、鼻塞、喷嚏、流涕症状，症状发作频次较高，不少患者甚至联合使用糖皮质激素、抗组胺类、抗白三烯类等多种西药，病情仍难以控制。亦有部分往年春季无明显发作的AR患者，在今年早春出现了明显的AR症状。此外，如《素问·五常政大论》言“阳明司天，燥气下临，肝气上从……胁痛目赤，掉振鼓栗，筋痿不能久立”，木受金刑，目为肝之外窍，同时春分后“三火相叠”，火性炎上，今年春季大部分患者还伴随明显的眼痒、眼红、溢泪症状。而岁火不及之年，遇阳明燥金司天之际，金盛弱火难刑，故临床上春季AR患者当中咳嗽、哮喘等肺部症状反倒少于往年。

2.3 鼻腔黏膜表现以充血为主

AR发作时典型体征为双侧鼻腔黏膜苍白水肿，鼻腔可见水样分泌物，往年70%～80%的AR患者都可见到该体征[16]。见图1。癸卯年春季却不同以往，绝大多数AR患者均见到鼻腔黏膜不同程度的充血，以中、下鼻甲及鼻咽部黏膜更为明显。同时伴有中下鼻甲、鼻中隔前端及鼻前庭黏膜糜烂干燥，甚至局部黏膜溃疡、鼻出血者亦不在少数。上述表现均为一派阳郁化火，火热炎上之象。纤维鼻咽镜下鼻腔黏膜表现见图2。

图1 AR患者典型鼻腔表现  

图2 2023癸卯年春季多数AR患者鼻腔表现   

3、从“郁火”论治AR

3.1 鼻鼽发作暗藏火热病机

中医认为，鼻鼽的发生与正气不足、外邪侵袭等因素有关，病位关键在肺，牵及脾、肾二脏[17,18]。隋代巢元方[19]提出“肺气通于鼻，其脏有冷，冷随气乘于鼻，则津液不能自收”，该观点使寒邪导致鼻鼽发病成为后世主流思想[20]。然而，鼻鼽出现鼻塞、喷嚏、流涕、眼痒的症状，背后或多或少都有郁火驱使。

《素问·金匮真言论》言：“春善病鼽衄。”春季五行属木，为阳气升发的季节，春木生火，鼻为肺窍，木火侮肺金，郁火上冲，干犯清道，则发为鼽衄。《素问·六元正纪大论》述：“凡此阳明燥金司天之政……其病中热胀、面目浮肿、善眠、鼽衄、嚏欠、呕、小便黄赤、甚则淋。”《素问·至真要大论》曰“少阴司天，热淫所盛……民病胸中烦热……唾血血泄，鼽衄嚏呕”；《素问·至真要大论》云“少阴之复，燠热内作，烦躁鼽嚏”。作为我国现存最早的医学典籍，《黄帝内经》记载的鼻鼽相关症状均与郁火上犯鼻窍相关，提示鼻鼽的发病病机不单纯是既往公认的肺、脾、肾虚损，其背后往往暗藏火热病机。

金元时期，刘完素[21]在《素问玄机原病式·热类》中首次明确提出火热至鼻鼽发作的观点“或言鼽为肺寒者，误也。彼但见鼽、嚏、鼻窒，冒寒则甚，遂以为然，岂知寒伤皮毛则腠理闭密，热极怫郁，而病愈甚也”，认为鼻鼽是由玄府郁结，气液代谢失常，郁而化热所致，火热为病能相兼各气，各气为病又都能同化转归为火，同时火热又能衍生各气[22]，强调了鼻鼽发作的火热病机。癸卯年春季在岁火不及，寒湿大行，春分后五运之火与六气之君相二火加临的气化运行规律之下，使机体出现明显的阳郁化火倾向，春季AR患者的鼻部症状亦出现突出的火热炎上征象。

3.2郁火所致鼻鼽治宜酌情清热

《素问·水热穴论》认为“冬者水始治……故取井以下阴逆，取荥以实阳气。故曰：冬取井荥，春不鼽衄”，提示阴阳调和，则无鼽衄之患。鼻为肺窍，居阳位，火热至痒，痒为阳邪犯鼻窍，又可因痒而作嚏；肺通调水道失职，火热灼迫津液外出，则见鼻流清涕；肺系气机不利，久郁化火鼻黏膜充血肿胀，则鼻塞不闻香臭[23]。《素问玄机原病式·火类》曰：“嚏，鼻中因痒而气喷作于声也。鼻为肺窍，痒为火化，心火邪热，干于阳明，发于鼻而痒，则嚏也。”[21]由此可见，郁火所致鼻鼽涉及多脏腑。在上火热燔灼，在下大多兼有虚寒，故针对鼻鼽具有郁火证候要素者，应酌情泻南补北、清上温下、调和阴阳。如伤寒大家王庆国教授治疗AR的自拟方“双辛鼻鼽散”，在原有益气固表、发散风寒的同时兼清里热，临床证实确有疗效；且动物实验证明，该方可通过抑制炎性水肿，下调血清组胺、IgE水平，发挥治疗作用[24]。

3.3 癸卯春季鼻鼽郁火之辨治

癸卯年寒湿困郁，郁气从阳化火，火热上炎，故在辨治过程中应酌情偏重清火热、祛寒湿，清上温下。用药宜在益气温阳、温化寒湿的同时，根据个体火热之邪所在脏腑经络及郁热盛衰程度，采用不同清热之法。单是鼻鼽一病便有不同火热辨治，如《景岳全书·鼻证》中，便对鼻鼽之清热法进行划分：“火邪上炎而鼻塞者，单宜清火；火之微者，多近上焦，出自心肺，宜清化饮，黄芩知母汤之类主之；火之甚者，多出阳明，或微兼头痛，宜竹叶石膏汤、凉膈散之类主之；若风寒兼火者，即防风通圣散之类亦可用。”[25]

岁火不及，阳明燥金司天，金气侮火，由此推算癸卯年人体的第一弱脏为心。火弱则寒湿偏胜，困厄脾胃，又火为土母，岁火不及之年，弱火难生坤艮二土，脾胃运化不利，湿郁化为火热，热自脾胃，蕴热在肺，火热上犯鼻窍，发为鼻鼽。“春三月，此谓发陈”，春季木气本以升发调达为顺，然而癸卯年春分前，初之气主气厥阴风木，受客气太阴湿土来制，木郁难疏；春分后火运与君相二火之气相邻，在三火叠加的气化作用之下，不仅原本抑郁难伸之木气容易从天地之气化而化为火热，还会进一步引动心脾、肺胃之伏热，向上燔灼，加重鼻部的火热症状。

由此，笔者在癸卯年春季AR患者的临证辨治中，重视郁火病机要素的证治，采用中医内外合治方法，取得了满意的疗效。肺经伏热偏胜者，可加减运用黄芩、半夏、蜜桑白皮、蜜枇杷叶等清肺化痰药物，辅以补气健脾、固表祛风之味，以清解肺热，兼以益土生金；心脾积热者，可以栀子豉汤、导赤散、泻黄散等方作为加减，清心火、泻脾热；阳明司天之政，阳明燥热偏胜者，可选用白虎汤，以石膏清降阳明燥火；少阳枢机不利，少阳胆腑痞热内郁者，可选用小柴胡汤加减，以柴胡疏解少阳郁滞，黄芩清泻少阳痞热；若病在厥阴，寒热错杂者，可选乌梅丸，清上温下。

针对上述郁火辨治的同时，用药需注意寒温并用、清补兼施，谨防凉遏。方中适当加减运用小青龙汤、附子理中丸、真武汤等组方药味，不仅能够固护机体阳气之根本，温阳化气，兼以利水祛湿，还可助力癸卯年春季被困重的寒湿压抑的机体阳气升发调达更加顺畅。此外，临床上辅助运用中医外治方法，能够即时缓解患者鼻部的火热症状，大幅改善生活质量。如穴位放血，可选取双耳尖、大椎、双侧手三阳经井穴；再如揿针针刺、拔罐疗法，可选取大椎、肺俞、厥阴俞等穴，进而疏通经络脏腑气机，助火郁外泄。

4、结语

综上所述，癸卯年春季北京地区的气候变化及花粉播散受到运气因素的深刻影响，不仅气温寒热多变、花粉过早传播，还使得该地区春季AR发病人群总体出现发病时间提前、过敏季跨度广、鼻部症状更重、鼻腔黏膜充血明显的系列特殊表现，因此这一阶段AR群体需注重针对阳郁化火、郁火上灼鼻窍的病机辨治。五运六气理论作为中国传统文化之瑰宝，借此可推算AR更为宏观、整体的发病规律，并可提供更为精准、个体化的诊治及预防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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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资助: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全国名老中医药专家传承工作室建设项目(国中医药人教函[2012]149号);中国中医科学院科技创新工程项目(CI2021A02709)~~;

文章来源:高畅,蔡婷婷,王昭倩,等.癸卯年春季五运六气对北京地区变应性鼻炎影响初探[J].浙江中医药大学学报,2024,48(04):492-497.